古城春夜

　　一
　　朋友说，古城的夜晚，才是最美的，因为有灯光秀。此刻我漫步在寿春古城东门宾阳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灯光将宾阳城勾勒出五彩轮廓，门楼歇山顶笼罩着血红色的光雾；淝水之战的画面被投影在斑驳的城墙上，霓虹闪烁，看不清墙体的颜色；箭楼的每个垛口都架设了射灯，蓝色灯柱齐刷刷直射夜空，犹如万箭齐发。一枚硕大的白月亮搁浅在护城河上，阳春三月，河边万条绿丝绦在微风中摇荡。
　　正如文字真实的铺陈往往营造出的却是假象。照不进现实的光影却为现实做了掩盖。曾经，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我对着一屋子的莫奈画作发愣。莫奈是印象派鼻祖，他的作品，无论是满池塘的睡莲，还是伦敦郊外的铁桥，无不笼罩着浓浓的雾霭。他的画诗意又朦胧，我却有徒手撕开雾霭，看看那背后隐藏着什么的冲动。也许，这就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不相容之处，但此刻，面对宾阳门城墙上的光怪陆离，我再一次产生了这种冲动。
　　传说，很久以前，寿县城北边淮河里有条黑龙，最爱兴风作浪，寿州人饱受水患之苦。有位打柴为生的年轻人，决定为民除害。他在梦中受到白髯仙人指点，来到城北凤凰山，取到一把锋利的石斧。柴郎手持石斧，潜入河底，与黑龙缠斗三天三夜，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筋疲力尽的黑龙最终被柴郎砍掉了龙爪，吃痛的黑龙跃出水面，跌落在寿春地界，身体化为了城墙。 自古以来，城墙的作用无非“防御”二字，它的存在就是守护百姓平安。百姓将美好的故事口口相传，不外乎是为他们心中的守护神加持。寿县古城墙建于宋朝。在此之前，寿春作为古楚国最后一个都城，也是有城墙的，只是连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城墙又何尝不是满目疮痍。无论是韬光养晦的淮南王刘安，还是淝水遭遇滑铁卢的苻坚，亦或被生擒于瓮城的英王陈玉成，终是历史的过客。留下来的，只有城墙，在沉默中见证着一切。 当一样东西失去实用价值后，要么彻底消亡，要么就会以艺术的形式留存下来。当和平到来，城墙就成为艺术。今天的寿县古城墙已成为全国保存最好的城墙之一，其艺术价值不可估量。 旅人如我，行走在寿春城内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足底感受着千百年来被无数车轴碾压出的深深印痕。我想知道，楚考烈王将这片封地赐给春申君黄歇的时候，这位翩翩公子是否也曾在这里留下过跫音；我更想知道1600年前的冷兵器时代，坐拥前秦百万大军的苻坚，又怎会败给东晋谢安的区区八万人马。“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当历史的硝烟散去，遗留在史书中的这些只言片语，注定无法还原真相，但却可以让我们始终抱有探本溯源的好奇之心。这，就是历史的魅力吧。
　　二
　　夜色深沉，城西大寺巷口的王家牛肉汤尚未打烊。我要了一碗牛肉汤，告诉老板不要香菜。牛肉汤装在一只大号蓝边碗里端上来。千张粉丝打底，高汤入味，红烧牛肉做浇头。家乡的小吃是味觉上的胎记，它将地理坐标转化为酸甜苦辣的味蕾密码，让异乡的游子永远记得回家的路。可是寿县牛肉汤似乎是个例外，它统一的口感让我的寿县籍朋友W可以在任何一家牛肉汤馆吃得满头大汗。这也许是寿县人开放、包容心态的体现吧。
　　多年以前，一对年轻人在大学毕业典礼结束后，来到海河岸边一家牛肉粉丝汤馆，要了两碗汤面。在氤氲的热气中，男孩和往常一样，细心地挑去女孩碗中的香菜。此后，女孩去了烟雨江南，男孩回到寿春老家。他们在各自的城市里上班，周末的时候，去喝不同城市里的牛肉汤，生活轨迹变成了两条平行直线。相互间的联系只剩下短信问候。起先，男孩会半开玩笑地问女孩，现在是谁帮她挑汤中的香菜，女孩笑，说，我会提前告知老板不加香菜，后来，男孩便不再问。 回到宾馆已是后半夜，我尚无睡意。窗外，高大的梨树、李树、樱花树，还有盘根错节的梅树，在暗夜里也没有放弃争奇斗艳。她们将红的、白的、粉的各色花朵开满枝头，空气中暗香浮动。走廊里，一位客人大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拍打着某间客房的门。他一定喝了不少酒，才会迷醉在这美好的夜色里。 我的手机里有十几条未读微信。其中一条是W在5分钟前发过来的。此刻的W，就在古城内，离我居住的宾馆并不太远。睡意突如其来，我尚未回复完未读短信，就已沉入梦乡，手机滑落在松软的床垫上。 古城春夜，有人尚未入眠，有人已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