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神木市天台山书有“崇峰”的巨岩下,朝向窟野河汇入黄河的那片水域,遥遥望去,黄河安澜,水波不兴。仰头望天,白云悠悠。扎根于石缝的那棵树,朝我探出细弱的一枝,枝上缀着硬鼓鼓的苞,且待几场春风拂动,方能吐露染绿的芽苞。
与我位于江淮之间的家乡寿州相比,春到神木的步子要缓一些。我穿着单薄的春衫出发,经两小时飞行,抵达鄂尔多斯,在机场添了冬衣,出门便被迎面袭来的烈风,掀翻了帽子、蜇疼了脸颊。疾步上车,行进在由鄂尔多斯驶往神木的途中。车窗外,一片混沌,一场沙尘暴正与我们同行。倏地,一树红梅从视野里划过,紧接着,是另一树......一树树红梅的尽头,有架隐现于灰蒙蒙天地间的桥。桥下流水乃乌兰木伦河,它隐蔽在沙尘中的真身,默默伴我们前行,行至神木境内,它便更名为窟野河。
入住神木,夜读神木丛书。清晨醒来,晨光从未拉拢的窗帘隙缝涌入室内。我起身,透窗而望,风烟俱净。回想昨夜所读之书中写道,位于秦晋蒙三省接壤处的神木市,是黄河与长城的汇集地,黄土丘陵地区在此向内蒙大草原过渡,丘陵、高原、草滩、沙地、山泉、湖泊齐聚此地,形成独具特色的北国风光。
果真一派别样风景!我登上天台山,俯瞰山崖,视野从窟野河与黄河交汇的河湾,延至苍茫群山,再折回屹立在山巅的纪念碑上。穿过群山与黄河的风,响彻耳畔,凝神可辨,那风声里裹着万马奔腾的声浪、环佩相扣的清音。纪念碑前,那条蜿蜒小径的尽头,是一堆满是空隙的嶙峋石块。石的空隙让我联想到,这座纪念碑的主人,于89年前在此东渡黄河的红28军刘志丹军长。敌人的子弹落在他胸口时,鲜血从那肉身绽开的孔隙处汩汩流淌,那血融进了奔腾的黄河,落入了沧桑的黄土地。
下山途中,风声呜咽。那风,如不知疲倦的信使,从石窟的孔洞钻出,带着远古的气息,汹涌而来。我被风牵引着,步入悬于山崖的石窟。我看见石窟的岩顶上,一匹褐色的马驰骋在祥云、莲花和浮动的草叶间,这是自北魏驰骋至今的马,它踏过水草、黄沙,跨越重重山峦,被千年山风剥去层层血肉,凝固成了时光琥珀,见证无数兴衰更替,刻录先民深藏于神木的生命密码,记录人类文明的根源与脉络。
索性,乘上这匹马,驭风而行,破城而入,登上皇城台,环顾4300年前的古人堑山、劈石、夯土建筑的煌煌石峁城。这座恢宏的史前古城,是考古界“石破天惊”的发现:考古专家确认这座兴建于距今约4300年、废弃于距今约3800年的巨大城址,居然没有任何文字史料记载。这座构筑精良的石砌城垣气势磅礴,城内密集分布着宫殿建筑、房址、墓葬、祭坛、手工业作坊等龙山文化晚期至夏代早期遗迹,这座相当于5、6个故宫大小的史前古城,竟被风沙神秘地被封存了四千年。
风随我流连于石茆城遗址,它掠过金字塔形建造的皇城台和沟壑纵横的峁梁,在瓮城、角台、马面、纴木的石墙、奠基的头骨坑、城墙的藏玉处漾起回声。无名工匠筑城的凿击声,先民吹奏口簧的礼乐声,君主祭天地的铿锵之音在内外城墙久久回荡。
以皇城台为中心,向东北方向呈环形带状的内城墙,被以东门为中心向四周合围,依山蜿蜒的外城墙紧紧包绕,外城墙外另有深沟为障。被深沟、外城墙、内城墙护佑的古城,形成了封闭的独立空间。这种易守难攻的格局,正是都城建设的特征。我的家乡古城寿县,历史上数次为都,至今还有一圈保存完好的宋代城墙,因此,当我步入这片遗址时,我便依着寿州古城墙现有的瓮城、城门、护城河等景物,飞快地脑补出石峁城曾经的宏大气象。
石峁城不仅建构恢宏,它的内部设计也非常精妙,外城东门位于遗址区域内最高处,由“外瓮城”、两座包石夯土墩台、曲尺形“内瓮城”“门塾”等构成,神奇的是,东门居然准确地朝向四千多年前夏至日出的方向。坐落在外城南城墙外大山顶上的“祭祀台”,呈三级层阶结构,地势虽没有东门高,视野却比站在东门上还要开阔,且此处遗物集中。考古专家由此推断,石峁先民已有了祭祀礼制、等级意识、城市规划意识且集权制度已具雏形。此外,在石峁城遗址中发现的纺织品,被认定其原料为苎麻类纤维,这证明石峁先民已有意种植苎麻,并开始人工纺织。
离去时,我频频回望风中的石峁城遗迹,无形的风竟变得可触可感,它穿梭在古人劈开的石缝,盘旋在今人游走的身影,奔向不可探寻的未来时空。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叹,在四千多年前的上古,石峁先民筑城的智慧;亦感叹:真正的文明并不畏惧风沙的剥蚀,因为,每一层剥落都是通往向永恒的进化。
当我来到石峁博物馆,先前脑海里的惊叹变成深深的疑问。展厅里令人目不暇接的玉圭、玉璧、玉琮、玉刀、玉人等丰富多样的玉器为石峁城出土。考古学家认证,制作玉器的玉石并非本地所产,而是自甘肃、青海的祁连山一带,乃至更远的昆仑山。如此说来,石峁时期就有了上古“丝绸之路”的雏形?
在展厅,我还看见一串别致的“牙签”项链,细看文字注解才知,那并不是牙签,而是石茆城出土的上万根由动物骨头打磨而成的骨针中的一部分,将骨头磨成那么细的骨针,且最细针眼仅达到毫米级。那么精细的制作,古人是如何做到的?
有骨针、有织物、有美玉、有乐器、有贝壳、有涂色丰富的壁画、有精巧传神石雕,甚至还有鸵鸟蛋壳与鳄鱼皮。这样一座气势恢宏、文明程度如此高的古城,何以在历经数百年繁华岁月后竟灰飞烟灭,湮没于历史尘埃深处?
我凝望一双菱形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答案。那是来自石峁遗址城墙上雕刻的神面,居然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兽面如此肖似。那一刻,我内心潮汐汹涌。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论断:人类文明发源于西亚、三星堆是西亚文明......石峁城遗址出土如此多石峁先民创造的辉煌,为5000年的中华文明提供震古烁今的实物佐证。在展厅的青铜器上,我发现了自己最喜爱的蟠虺纹。我家乡寿县因出土大量青铜器被誉为“地下博物馆”,在我家乡的楚文化博物馆中就藏有一只春秋时期的蟠虺纹兽流铜匜!千里之外,与自己熟悉青铜纹饰的意外相遇,令我激动不已。商周青铜器上的基本图纹传承于石峁,玉器、礼器的形制也继承了石峁,被风沙掩埋的实物既有力否定了石峁文明“西来说”。
石峁藏玉于城,从石峁城出土的玉器,在全世界博物馆中大约有五六千件,这些玉器种类繁多,用以祭祀和宗教、用做生产工具、装饰和身份象征、权利和身份等级的标志、用作生活用具和殓葬用品。在展馆内,我看见一张石峁玉人头像的图片。图片里的玉人像面目可亲,古人以浅浮雕和阴线雕刻相结合的技法,雕出玉人的侧面剪影。玉人鼓腮圆脸,鹰钩鼻下,口外凸而微张,正反两面各有一只橄榄形无珠大眼。这玉人的形貌令我想起一位憨厚的陕北文友,若以漫画手法给那位九零后的青年作家画头像,绝对与这四千年前玉人像肖似。
我当即给那位文友打电话,风声穿梭在我们的通话中,我们从石峁城出土的玉人,谈到在鲁院听的那堂关于玉文化的讲座,通话的尾声,我们共同认定,中国古文献中的瑶台、玉门、琼楼玉宇,或许正是古人将穿插玉器的石峁城作原型进行的艺术想象。挂电话时,文友笑我三句话不离本行地把古人想象成艺术家。
石峁先民可不就是艺术家?展馆里展出的壁画,是先民以白灰面为底,用红、黄、黑、橙等颜色绘出几何图案,那些残存的图案,呈现出一派热忱与天真。考古专家从壁画残留的遗迹特征判断,绘制壁画的工具应为毛笔或毛刷。那么,中国“文房四宝”中的毛笔,岂不是在四千多年前为石峁先民所发明?石峁遗址出土的口簧,是目前世界范围内所发现最古老的乐器。走出展馆,寒风扑面。我脱帽迎风,倾听这交织着人类文明的风声,在耳畔奏响激昂的旋律,先民创造的辉煌,令四千多年后的我感到无比荣耀,虽然我满脑疑问,但我笃定,神秘的石峁城必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源头。
《史记》载,大禹之子夏启,起兵杀死伯益,建立了“家天下”的夏朝。西北强大的有扈氏部族不服,与夏朝爆发了战争。石峁古城与黄帝部族活动的区域和年代大体相当,很可能为黄帝部族所居。且石峁遗址出土了大量青铜器,青铜器担当着礼制与祭祀功用,是政治权利的象征,按年代推断,有如此规模青铜器出土的石峁城,是否就是因战争而消亡的夏都呢?在我痴痴陷入沉思之际,突被告知,我们将搭乘工务轨道车回神木。载我们回程的火车如天马般将我从远古拉回。我立在火车驾驶室,目睹火车司机以电脑指令驱动火车,载我们飞驰。
行途中,我看见四千年前石峁城工匠夯土时扬起的尘埃,仍在神木的春日里悬浮,它们在暮色跳着永恒的圆舞,来自远古的风,在每一粒飞沙的切面拓下年轮。飞驰的列车,轰轰滚动在时光的轨道,经过弹片穿透的肉身孔隙、风蚀形成的岩石孔隙、时间凿刻的记忆孔隙,由亘古通今的神木,驶往万古不灭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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