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芍陂漩流中孕育出来的乡村烟火故事——楚仁君小说集《芍陂漩流》欣赏

　　读楚仁君小说集《芍陂漩流》的第一印象就是本分、坚实、接地气、有浓郁的乡村烟火味，小说集取名题为《芍陂漩流》，可谓名副其实，小说大都取材于安丰塘（古称芍陂）一带民俗风情、家长里短，就像从芍陂漩流中弥漫而出的一股股清泉。安丰塘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地域文化也别具风情，其千古不枯的浩浩渺渺之水源，不仅灌溉滋润了周围近百万亩土地，也在不自觉中孕育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楚仁君之文学灵性与韧性。
　　一
　　有人说写小说就是用故事为世界解密，此言一语道破小说之道。解读楚仁君小说也可以套用这句话，楚仁君就是用乡村烟火故事揭示芍陂一带农民的真实生存状态，让那片并不发达也不富裕的村民们艰难而又坚韧地活着的一幅幅风俗画，呈现在大众视域之下，让读者从中窥视并领悟到“芍陂漩流”中的种种人世间生态与奥秘，小说集《芍陂漩流》俨然就是安丰塘一带的“世说新语”。
　　小说集《芍陂漩流》共选入了42篇小说，虽不能说42篇小说讲的故事个个精彩，但可圈可点的巧思妙制也是展卷可得。如《九爷》就是一篇不错的小说，故事颇有乡土掉渣味。《九爷》里的九爷就是安丰塘一带土生土长的酒鬼，这个酒鬼被作者写得很有趣，也很生动，他一生嗜酒如命，却也没有丧失人性的温度。道德底线在动辄烂醉如泥中起起伏伏，有灰暗，也有光亮，人性的复杂多面性并未因为醉酒而被掩盖。在穷途潦倒中，他接纳了一个女人还有三个饥肠辘辘并个个淘气的孩子。那个丧夫之妇，一时间走投无路，遇到一个醉眼朦胧却不乏爱心尤其能包容人的好心汉子，丧夫之妇也就随遇而安了。婚后，家里一下多了几张要吃饭的嘴，九爷一下压力山大。加之几个孩子又爱折腾，动辄闹得家里翻江倒海，鸡犬不宁。九爷心大，对孩子们的折腾倒也不计较，把这视为是过日子的常态，且行且珍惜。
　　可好景不长，终因经济拮据，醉性难改，世界上的酒鬼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心大有余，可养家糊口的能力都是草包一个。一天，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悄然而去，九爷大醉一场，之后出于生活的压力出去找活干，又因喝酒致残，尽管老板有承诺，九爷还是告老还乡进了敬老院。九爷瞎了一只眼，体内又长了东西，看似山穷水尽了，可临终还给人世间留下一抹惊艳，遗嘱：“两万六千元，捐给敬老院。”
　　这个故事看似多了几分凄婉，可九爷的酒功不凡，也不乏底层百姓几分乐趣，为了找回男人的责任，他也努力过，外出打工，寻找出走的女人和孩子们，虽然都失败了，但他毕竟挑战了自己的能力及责任，本质还是好的，心地是善良的，农民最朴实的苦逼性格被揭示得无遮无拦。
　　从篇幅上看，这是一篇4000余字的短篇小说，讲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故事，这个故事不是小小说体积的抻长，是故事本身的容量决定了它的篇幅。从故事的几个要素说，有人物，有事件，有情节也有场景，故事并没有无限注水，是干货，有骨感。美国学者莉萨·克龙说：“故事是我们理解周围世界的方式，它的产生远远早于书写语言。”
　　二
　　可见，写小说就是讲故事，这个观点是东西方的共识。讲好故事是写小说的基本功之一。没有富有一定意味抑或趣味故事的小说，无异于白开水。《撒气碗》的故事也很有意思，小说塑造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爱摔碗撒气的乡村底层小学教师的扭曲形象，小说取名就很有民间烟火味，也不乏幽默感，故事如同一个活生生的小品，写了这个乡村很特别的奇葩男人一来气就摔碗，家里的碗被摔了一个又一个，一片又一片，气固然撒了，可生活中家长里短的矛盾并没有随碎碗而去，男人会摔，女人会哭，家里常常暗无天日。男人是个麻将迷，一上麻将桌就没有他人的世界了，如此痴迷于麻将游戏还免不了掺杂有赌博行为，天长日久天不塌人也会塌。果然，女人得了青光眼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终于失明了，于是，生活颠倒了过来，女人废了，无所作为了，男人每日里便没完没了地忙起来了，再也没有闲空去玩“麻雀抹将”了。但男人心理似乎仍然很憋屈，置身社会底层横竖活得不如意，摔碗撒气的习性并没有烟消云散。一天，他把女人拉过来摸碗，女人很诧异，问他不年不节买这么多碗干嘛？男人的回答乍一听奇葩之极：“等哪天你眼睛好了，我一只一只砸给你看，我喜欢这砸碗的声音。”女人听了此言，只觉得眼前顿时闪出一丝白花花的光来。砸碗居然成了这个家庭的保留节目，乡村无聊的日子似乎伴随着砸碗才能延续下去。真应了一句哲言：活着就是现实，存在即合理。
　　这篇《撒气碗》不足3000字，应属于小小说架构。一个乡村小学教师，把生活过得如此不堪，但小说出人意料的结尾却也折射出人性的冷温度，砸碗不完全都是恶的目的，应该不乏善的出发点，可谓是一种充满善意的又比较特别的表达方式。这种出人意料欧·亨利式的结尾虽然很普遍，但《撒气碗》备碗待砸的设计既很酸楚，也很真实，可见底层小人物性本善的本质。欧·亨利小说不仅擅长出人意料的结尾，也擅长表达小人物的多面性尤其人性中的丑陋，也常常像赞美他们一样和盘托出。“欧·亨利描写小人物，有时也表现他们的缺憾、弱点乃至弊端，但又在具体过程中，更深层、更强烈地向读者剖析他们的本质的善良与淳朴，更真切曲折地反映出人性的复杂层面。”楚仁君的小说文本固然还远远达不到欧·亨利的高度与厚度，但其小说的思想品质及写作路数，也不乏欧·亨利的笔下小人物种种酸甜苦辣皆由好故事呈示模式。
　　《借烟》和上几篇小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家里很穷，却很有人缘，常常人来人往，尤其几个舅舅常来家里借看望姐姐的名义套烟吸过烟瘾。母亲很要面子，吸烟的弟弟们来了，不能连一支烟招待都没有。可家里一贫如洗，哪里有纸烟招待客人。每次有舅舅登门，母亲就打发“我”出去借烟供舅舅过烟瘾。借烟可不是唾手易得的差事，借来借去，只能在姐夫那里频频得手。时间一长，姐夫也不借了，“我”就动了歪心思，悄悄巧取姐夫家里的鸡蛋去换烟，以此去满足母亲的虚荣。“我”自以为聪明过人，巧取姐夫家的鸡蛋做得天衣无缝。几年后，姐夫得了重症，“我”也娶了媳妇，不料姐夫临终时告诉他，让他巧取的那些鸡蛋，原来是姐夫事先放在外人容易顺手牵羊的地方，不是“我”聪明，是姐夫以蛋代烟做好人，否则，“我”可能早就玩砸蛋了，哪里有这好事思蛋得蛋，蛋来得那么容易。得知姐夫如此善解人意，暗地做好人，“我”羞愧难当，在新媳妇面前无地自容。尽管这个故事情节简单平实了一下，逻辑也经不住推敲，可也真实地揭示了特定环境下的农民困境及其忍辱负重的存在状态，借烟事小，可底层小人物的具有隐忍和安于现状的品质也被放大了。
　　类似这种讲故事、亮底牌、呈真情的揭密之作，在小说集《芍陂漩流》中占有较大比例。诸如《六舅的草堆》《分赃》《我有五个兵》《抢饭吃才香》等，《六舅的草堆》里有一个能干的“老病鬼”，他一死，堆大草堆的绝活就失传了，再也没有人能把草堆堆得比一颗大杨树还高了；《分赃》讲了几个愚不可及的村民“盗窃”收音机之后躲躲闪闪的故事，无知导致他们可笑之极：《我有五个兵》的故事又有点啼笑皆非，《抢饭吃才香》又见证了特殊年代被饿怕了农民养成了见饭就抢的习惯，抢饭也有故事，最能抢饭的赵铁生却把女儿嫁给了抢饭最无能的初中生“我”，可见，最能抢与最无能抢之间，不经意中也成了衡量人的综合素质谁高谁低灵魂谁轻谁重的天平，赵铁生把抢饭最无能的“我”视为女儿靠得住的人。
　　三
　　以上这些故事的确饱含安丰塘一带民俗风情、家长里短乃至芍陂漩流波光闪闪的文化底蕴，故事有了，也不乏某些乡村特有的风情，可读来读去，总是觉得沉重一些，苦涩了一些，很多趣味性都渗透了一种酸酸的滋味，如以笔者的审美趣味，更欣赏更看好《聪明的鱼》这种有故事又比较幽默的佳构。这个故事讲的是父子两在投资上发生不同意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尤其儿子想说服父亲执拗一笔数额不小的投资，儿子觉得没谱，风险太大，但他与父亲没有发生正面冲突，而是通过垂钓投父亲所好，并利用钓技创新赢了父亲又让父亲口服心服，也不经意中启发父亲盲目投资就像垂钓一样，聪明的鱼是不会上钩的，只有人比鱼更聪明，才不至于鱼死网破。这篇小说贵在叙事具有一点幽默感，让故事变得轻松、有趣了许多，也强化了小说文本艺术含量。虽然不能说小说就是幽默的艺术，但完全可以说幽默是小说文本不可缺少的元素，如果小说中幽默感完全缺席了，小说的艺术性也就会大打折扣了。“真正的幽默，只能产生在对生活的深刻而独到的体味中，它需要才华与机智，更需要见识与思想……由于幽默，我们才不会被生活中的变故所压垮。”这就是说，幽默可以激起一切艺术家乃至读者精神的升华，并从中发现潜伏在故事之中的某种暗示、批判甚或伟大与崇高。只可惜，小说集《芍陂漩流》中，类似《聪明的鱼》这种智慧叙事文本含量还是少了一些。
　　不可忽略的一点是，小说集《芍陂漩流》倾注了作者创作态度的诚挚性与责任感，从芍陂漩流中孕育出来的一个个充满乡村烟火气息的故事，见证了作者本分坚实的生活基础，小说的质地就是乡土小说，就是安丰塘一带当下的“写生系列”，逼真、简单、鲜活，其地域性、故事性和乡土烟火味都是《芍陂漩流》特有的标签，《芍陂漩流》中人物也形形色色，各种各样，小说的篇幅也是参差不齐，或长或短，不完全都是小小说，超过3000字篇什也不少，其中《分赃》长达17000余字，最短的不足1000字，如《话没说完》《问题大了》《路口》《走城》等。小小说字数有严格的规定，“微型小说在字数上有严格的规定，一般来讲，在1200——1500字之间。” 如以此为据，楚仁君的这本《芍陂漩流》就不能算作小小说集，综合考察，《芍陂漩流》具有多变性，不仅小说的篇幅具有多变性，小说中的人物也具有多变性，再加之取材多样性故事笔法的多变性，共同构成了《芍陂漩流》多变多姿的一大特色。时代的多变性也促进了小说的多变性，有关这一点，诗人兼小说家李云在序言中也给出了比较相通的评价：“无论（小说）怎么递进和嬗变，都离不开文本本质的多向突围和蜕变，这才让小说有了在这多变时代阅读背景下的生存壮大的可能。”此言也不无道理。
　　四
　　不应该回避的是，小说集《芍陂漩流》还存在一些需要商榷的地方，乡土小说在当下未必能讨好读者了，加之小说取材及写法都比较传统甚或有些平淡无奇，故事情节也少了一些波澜及其跌宕起伏的不确定性抑或诱惑力，思想意念也低沉了一些，即便把《芍陂漩流》视为一本小小说集，也不否定许许多多可圈可点的亮点，可较之当下活跃在小小说前沿的一些实力派作家的种种新创，综合评价还存在一定的距离。如洛阳小小说作家刘建超的作品就很受读者追捧，他曾获得第二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评论家丁临一给他的评价既客观又很推崇：“刘建超的作品大多正气逼人，富于理想主义色彩。他是站在平民的立场上，痛切针对当代社会的某些缺失有感而发。他力图强调的主旨是对于正义、正气、理想主义的坚持与追求，这是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的主要方向之一。” 创作固然因人而异，不是都存在可比性，但小小说创作领域，异军突起，高手如林的事实是客观的。所以小小说的水流下面也很深，故由此坦言，楚仁君小说抑或小小说创作还在路上，需要继续加油奔跑，前方新的纪录在等他！  
　　但我们也不难看出，楚仁君是有勇气的，写小说有责任有担当，在《芍陂漩流》中，他没有回避农民的真实处境而去用媚笔粉饰太平，而是真实地还原了安丰塘一带民生原生态，他们活得很隐忍，也很卑微，生活赋予他们的幸福指数还比较低，如《九爷》《借烟》《分赃》等就是如此，作者始终把真实视为小说创作的第一尺度，这一点弥足珍贵，也是《芍陂漩流》又一个有沉甸甸重量的亮点。
　　小小说创作虽然难免受到一些歧视，但小小说潜力巨大，不是文坛个别偏见就能遮蔽的一种极光现象。窃以为，以门户之见排斥小小说是失之均衡与公平的，小说这东西就是由小小说、短篇小说及中长篇构成的，尊重小小说就是尊重文学的完整性。小说家既能写出质量不错的大部头，又能写出精彩的小小说才见真实力。如同人体就是一个完美的整体，若是断然斩去两只脚，还是完美的人体吗？正确的做法是，让小小说也拥有一片广阔的蓝天，才见文学相互包容的胸怀！小小说就如同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正如专家所呼吁的那样：“只要承认小小说是小说的一类，可以达到相当艺术质量，就应该考虑在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中加设进小小说奖，以小说集或以10篇左右作品为一组参评，这样会促进小小说创作的繁荣。文学的战略必须适应时代的发展，尊重各门文学创作的价值和历史地位。回望小小说艰苦而光辉的发展历程，小小说对生存价值的关照从未边缘化。小小说应该不单有地方性的奖项，还应该在有全国性影响力的大奖上有一席之地。”
可见，小小说创作大有可为，我们坚信，随着让小小说列入国家级大
　　奖的呼声越来越高，小小说将以它特有的现代性及其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屹立在世界文学之列、人类小说之列、小小说不朽！
　　愿楚仁君与小小说劲旅诸君共同努力，把小小说创作推向须仰视才可见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