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春山空——读黄丹丹《天鹅之舞》

　　黄丹丹的文字自带一股“静气”，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作为深谙古城文脉的作家，她的书写总带着古城文化输出的自觉与自信，而这种输出又是巧妙的。如果说她的小说是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小品，那寿州文化则是这幅山水小品的绫条，绫条上密密匝匝的饰纹暗花将小城烟火框裱其中。乍一看，山明水秀、意境轻灵；细瞧，原来山水托底儿竟也这般古朴厚重，典雅精巧。
　　她的小说基本都是以寿县这座江淮小城做故事背景的，但奇妙的是，身为本土读者的我仍能从她的文字中读出一种陌生感、疏离感。这种陌生与疏离倒不是源于题材的隔阂，而是源自她独特的造境能力，市井烟火经她一渲染，便如宣纸上的水墨，皴皴点点间，自有一种别样的诗意，滤去了现实的喧嚣，留下沉静的观照。如《云深不知处》中层层剥开的背叛迷雾，最终灵魂在信任的荒野中无所依傍，那份苍凉与真相逼近时的窒息感，正是在巨大的“静”中爆发，又在母女云端“相聚”的微光里归于更深邃的寂静。她的小说有着极细致的生活肌理，她用文字的针脚不慌不慌地穿花纳锦、谋篇布局，读者很容易在这繁复的生活细节中沉静松弛，不自觉地沉醉于这种精工细作的世相描摹，恍神之间，犹如“夜静”。
　　“春山”这个词极美，我用它来形容黄丹丹文字带给我的感受。“余凡走到九龙壁前，弯月照在山脊上，将朗朗清辉洒向大地，为山影涂上一层冷冽的银光……他立在这派圆寂里巡睃，发现往左是一条蜿蜒的山道，山道鲜有人踏，已被野草侵占得只剩一条细若游丝的线……他的口哨声惊起了几只飞鸟，鸟扑扇着翅膀朝山林里飞去。鸟的振翅惊动了山野的草木，蓬勃的植物气息瞬间袭向余凡……一树杏花从坍塌了半边的石墙斜逸出来，月光下如雪般洁白耀眼（《夜静春山空》）”“……数字有些模糊，但还是被她认了出来。辨认出那个时间后，就像揭开了尘封许久的老屋屋顶上的瓦块，一连串过去的日子便如蝙蝠般从老屋里成群结队地飞了出来……（《飞翔的列车》）”语言在这里，清新如花香氤氲，秾丽似草木葳蕤，又于清新与秾丽中透着古雅的诗意。别致的语境，不仅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溪流，更是给读者带来审美享受的泉源，是小说中生机勃勃的“春山”。
　　黄丹丹的小说以精巧的情节反转与留白见长，她善于在叙事中暗设迷局，将读者引入精心构筑的“歧途”，等到时机成熟，又剥茧抽丝般层层揭开出人意表的真相，结尾收束巧且“狠”，往往在谜底揭晓的刹那戛然而止，绝绝如琴崩弦断，唯留一缕余音颤颤于故事的留白与收鞘之间，让人不胜唏嘘，又无尽苍凉。如《故事里的人》的悬空结尾，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大爷与“我”怀中抱着的外公照片如此神似，他究竟是谁，未加说明，但读者在灵光一闪间，突然忆起“外公”年轻时曾丢过一个孩子，莫非……《北方有佳人》中，作者就是不点明谁是北方佳人，让我们读者从奶奶这位川妹子与马奶奶这个住在徐州的人之间去揣摩。结尾处也就一句“她的眼中焕着神采，那眼神为我爷爷的日记补了跋”，任由读者去思绪万千。此为“空”。
　　夜静，春山，空。黄丹丹就这样以沉静之心观察世相，以诗性之笔描绘“春山”，更以“空灵”之笔经营故事，在留白处蓄满力量与余韵。这就是我借王维这句诗，用三个关键词来作为读《天鹅之舞》的感受，但愿解读得不是太牵强附会。
　　虽然阅读一直是我的爱好和习惯，但写读后评却并不是我所长。我在读书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喜欢用“批注评点读书法”。下面就是我读这本书时，随手记下的旁注与感悟，摘录两则:
　　“时间带不走的记忆，现实也会将其埋葬。”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忘记了彼此，而是我们在现实的泥淖里翻滚，身上裹了太厚的泥痂，失去了相认的勇气。放开你，也是放开曾经的自己，这或许就是成年世界最无奈的体面。——《消失的朱迪》
　　茑萝作为一种生命隐喻攀附在女主的窗前。它既是缓解疼痛的药，也对应着女主的人生际遇——那细丝般的藤蔓，在命悬一线的险峭中，仍倔强地向阳而生，并孕育着一星可期待的红（花苞）。这一星红就像女主不断枯萎又不断生发的爱情。在不为人知的暗夜与角落，爱情的花苞在一个人心上寂然地萌发又凋零，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但如果没有这些隐秘的萌蘖与凋零，在这乏善可陈的人世长途中，又该以何种仪式来对抗生命的虚无？——《茑萝行》
　　王维“夜静春山空”的千古禅意在黄丹丹的《天鹅之舞》中，获得了别致的现代表达。这种将古典美学意境与现代小说叙事技巧相融合的探索，使她的作品在展现寿州小城烟火的同时，拥有了穿越地域的普遍审美价值和直抵人心的深邃力量。因此可以说，我的这种随感式阅读感悟，正是被她文字牵引，深入其艺术之境后，最本真的回响。
　　如此阅读，于我则是另一种“夜静春山空”的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