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有食

  人活着，不能单靠食物。食物喂养人肉身，也喂养动物肉身。区别于动物，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思想的传承和丰富，要靠精神的补给和喂养。所以，人活着，还要有精神食粮。
  走在古城箭道巷，我边走边问，边做解答。
  和三十多年前不同，那时，我是一名高四学生，背负着人老几辈跳农门的期盼，整天忙在春晖楼后的教室刷题，背书。大张着嘴，迎接各种投喂，同时，四方捞捕，期望肚子里的货多点再多点，好在即将到来的七月大考中挥斥方遒。陈胜吴广说得好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箭道巷翻建一新，打造成美食一条街，唤作寿春食集。在这条巷子里，集合了大江南北各种好吃。尤以寿县本地特色小吃为主打。店家争着取好听的店名。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取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先声夺人，系上玲珑春色，熬出麻辣鲜香，怕你一次不来，来一次，就会留住你的胃，就要牵住你的心。看看，店叫春风有食，有诗有温。
  我的高四教室，尚在春晖楼后，身上已贴被保护的标志。这一次，“少年”再回，不为求取世俗功名，只为精神世界再上层级。
  学制：两天一夜。班别：鲁迅文学院寿县教学实践点首届作家班。
  人问：两天能学到什么？
  开学第一课，陈先发老师主讲，题为《歌以咏志，星汉灿烂——安徽文化的源流、演变和新时代气象》，是我从文以来听到的一堂正规讲授。循着老师话语指引，辨清文化、文明、文艺三者长相，观瞻皖北、皖中、皖南三大板块文化皖事特点及其代表人物，体悟认识你自己到成为你自己的创作体验。讲课中，我云吞盘中餐，果断买下老师推荐的《坛经》。老师说，三百年来，皖地还没有产生一句文学史上留下来的诗句。饕餮过后，这句话久久在胃，于心盘旋。之后，隔一段时间，就会跑出来，问一声。
  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张明远先生主讲第二课，题为《坚守艺术理想，追求德艺双馨——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张博士文学理论水平丰盈，站位高远，听其讲课，如品青茗。他说到巴金老人，作家杨沫，王蒙先生等老一辈文学家的文坛轶事，令人印象深刻，让我了解到何谓情怀高洁，德艺双馨。文学家生命有限，但文学不死，风骨永存，我想，这就是所谓文学初心吧。
  第三课由安徽文学艺术院戴瑞院长主讲，题为《地域写作的传承，创新性赋能——如何固守文艺情怀》。我早知道戴院长，他是一位书法家，由县委书记转岗。戴院长讲课如话家常，生动有趣。他说，文学和书法，互为基础，互为光芒，互为表里，你造就我，我成就你。想到木心先生说：书法家是一笔一笔救自己，作家是一字一字救自己。听后，我的眼前呈现文学碧蓝天，书法如虹霓。
  早些年始，寿州城时兴夜宵。在箭道巷，晚间，年轻的我爱和朋友一起吃锦州烧烤。下第三节课，正是小城夜生活美好时段。全封闭学习，自然得守纪律。毕竟，我们是莫言、余华的师弟师妹。嘿，正餐过后，小吃最受欢迎。赵阳和黄丹丹，我县两位声名鹊起的作家，适时端盘出现。作为本土作家，在地域写作这块，他们深谙其道，立足本土，饱蘸浓墨，以传承历史文脉，书写时代为己任，在不同领域，绽放异彩。特别是丹丹老师，作为作协负责人和领头雁，她的一句：剔除虚荣心，真诚写作，把光聚拢起来，去照亮更多人，让寿县成为第二个“西海固”。其拳拳赤子之心，让人久久动容。在这个美好的古城仲夏夜，闻后，如畅饮冰冰凉雪碧，荡涤身心。
  《文学经典阅读与中国现代性经验表达》是第四课，由鲁迅文学院副院长郭艳教授主讲。作为中国某些文学大奖参评专家之一，郭教授既有理论水准又有实操经验。郭教授身材娇小，气质儒雅，没想到授课内容海量，如万花筒，稍微一转，就错过一个颜色。她说阅读和写作是一体的，创新要回到原点。回溯经典，中外古今，士农工商，诗词歌赋，散文小说，各种文体。于写作，要真诚真实表达新时代乡土裂变上的人、乡土及灵魂，要勤于动笔，提高技术，不要焦虑，慢慢写。于阅读，扩展阅读的视野，阅读要有发现性。并开列系列书单。果断下单李泽厚《美的历程》，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等。只觉着个体容器太小，根本装不下。如到重庆逛吃洪崖洞，此时，我真想问苍天再借五个胃。不管怎么说，先吃进肚子紧要，有时间反刍消化。
  新购余同友先生小说集《仰天堂》，收录余先生近年来创作的中短篇小说7篇。恰恰，余老师是本次培训班压轴讲员。他的讲题为《中短篇小说的发现与表现》，他从“我理解的小说是什么、怎么发现小说（写什么）、怎么表现小说（怎么写）”三个方面，现身说法，以文为案，深入浅出，引人入胜，揭秘中短篇小说多项写作技巧。余老师说，诗歌是从清水中提取清水，小说是从深水中提取清水，从世俗中来到灵魂中去。小说是种子，不断积累故事，把握故事，养育故事，形成小说。小说是门技术活，要注意克制，不要让眼泪流出来，要让眼泪留在眼眶里，小说要有爆发点，往绝境中去想去写，写出故事中的象征性，方能高级起来。于我是醍醐灌顶，过往积食，一遇而开，浑身发汗，存留爽利。
  回到文首，两天能学到什么？若干天后，我以皖南新竹生长特点作答：清明一尺，谷雨一丈。这一尺或一丈，乃是竹下竹鞭三至五年间的蓄力，才有清明谷雨节气间甩开众树的生长呈现，可谓厚积爆发。时空浩渺，而我尚在竹鞭深处，以仰望之心，赏拔节生长的蓬勃之势，用一生来蓄力。若无破土之机，即如淮南王三千门客未知姓名者，何妨？人已尽其力，心已然欢喜。
  培训班结束当晚，饱餐入睡，开始反刍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八公山颠，群山回响，淮南王刘安与八公坐山论道，秦晋修好前在鄂君启节大道兵车混战，刘金定寿唐关战马嘶鸣......后来，是朝着月亮飞驰的动车组声，高速路上汽车鸣笛，淝水岸边的水波淼淼......忽地，清风拂面，转回课堂，陈先发老师正在说：三百年来，皖地还没有产生一句文学史上留下来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