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间明亮的书房

　　在老年大学课堂，我常说的一个话题就是爱读书的中老年人应该拥有自己的书房，这个想法有些理想主义，但我觉得孩子们成家立业了，空间腾出来了，可以拾掇一间专属自己的书房，读读书，写写字，红袖添香，品茗赏玩。是很惬意的事。
　　前提是爱读书，勤思考，书多了自然需要一个存放书的地方，书房必不可少。我还构想过为那些有条件建书房但没有去实践的学员们的装修方案，室内焕然一新，再购置些年轻时想读但没时间或没经费或没能力读的书籍，年轻时不能实现的梦想一朝实现，给中老年生活增添希望和温暖，其乐也融融。我是这么想的，或许有些理想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年人也如此啊，有人活泼，有人安静。活泼的注重外在，喜欢郊游、摄影，喜欢丝巾、旗袍那些鲜艳的东西，爱看枫叶、绿草，碧海蓝天。但也有一种人，他们内敛、注重精神气质，喜欢书法绘画，读书写作，这后一种人的内化载体应该就是书房了，在书斋里涵养另外一块天地。古代文人这方面的文章有很多，熟知的《陋室铭》就是一例，“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这话说得有点“凡尔赛”，书房就是自己想事的地方，也没有那么高大上，也并不是孤岛。
　　读书人不可一天无书，书是人独处的搭子，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故事很精巧，故事中B博士，被盖世太保关进了“大都会旅馆”，一人一个单间。不像在集中营，环境看上去很好，不冷不热，就是干净得一无所有，这里没有钟表不知晨昏，没有纸笔寄托心思，没人和你交谈，连看守也是一言不发，更不会有书籍，这样的环境一两天可以捱过，但B博士在这里静置了40天！精神已到崩溃的边缘，脑子也开始变得颠三倒四。他这时候被叫到审讯室，并在外室看到了一本日历，B博士已经受够了空无所有大都会旅馆，即使是日历也让他眼馋，在审讯室衣架上还清晰地看到大衣褶缝上的滴水。忽然他看到大衣口袋里被什么东西撑得鼓鼓的，猜想那是一本书，于是展开对书的想象，小说是这么写的：
　　“‘一——本——书！我的膝盖开始哆嗦了！是一——本——书呀！我没伸手碰过书都四个月了。一本书，你可以看到里面的字一个挨一个排成一行一行，一页一页，一篇一篇，你可以从中读到新颖别致、感到陌生的种种思想，这些思想你可以跟着跑，也可以往心里记：光是这么一想，就叫你陶然心醉。我的目光晕晕糊糊地盯住这被书撑得鼓起来的口袋两眼发烧地盯住这不起眼的小地方，好像要把大衣都烧穿似的。终于，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由自主地更往跟前蹭去。想到总算能伸手摸到书了，即便隔一层布也罢，我手上的神经一下热到了指尖上。’”B博士最后终于将这本书藏在腰间，顺了出来。
    　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也设身处地地跟着B博士参与了获取书籍的冒险。对爱阅读的人来说，读书已成了生活所必需，书籍排解了多少空虚啊，而今我坐在秋夜明亮的书斋里，读着茨威格的这段故事，越发觉得此时的自己是多么幸运，能没有挂碍和烦心事，专心读一本书，将狼奔豕突的岁月荒唐事都置身于外了。
　　中国古代文人尤其注重书房，以拥有自己的书房为人生快事。这间书房并不需要雕梁画栋，甚或是草舍柴扉，“斯是陋室，惟吾独馨”（刘禹锡《陋室铭》），“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归有光《项脊轩志》），但在这里可以托物言志，啸傲湖山，“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陆游《书巢记》）。书房是我们到达的理想的通幽之径，有了它则可以面朝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