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为了讲述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自传体回忆录《活着为了讲述》的扉页上写道：“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是我们为了讲述而在回忆中重现的日子。”
　　半生劳碌，两鬓飞霜，熙来攘往，皆为稻粱。平凡如我，只是大千世界中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一片默默无闻的绿叶。佛经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平生辛苦两茫茫，滚滚红尘费思量。事业的痴迷，工作的执着，奋斗的艰辛，果实的甘美，历历在目，犹如昨天。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平凡的人生经历，却与这个时代息息相关——这是我人生中最具价值的富矿，最为精彩的华章，值得回味和珍藏。
　　人都有年老的时候，而回忆正是老年人特有的专利。南宋蒋捷说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的一曲《听雨》，更是写尽了人生的无限沧桑：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春雨清新，秋雨迷蒙。不同年龄，不同心境，所品味到的雨的内涵各不相同。那晶莹的雨滴串成了春夏秋冬不同的风景。回首而望，少年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青年的雄心万丈、壮志凌云，中年的波涌浪急、无可奈何，都渐渐化为前尘旧梦、过眼云烟。所有这些，又在回忆中逐一再现。这是眷恋遥远童真的痴情梦呓，是感受年轻活力的心灵悸动，是追忆花样年华的夕阳回眸，是记录人生沉浮的点滴感悟。放眼古今中外，无论是德高望重的名流显贵、著作等身的文人学者，还是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他们人生的最后功课，大多回首往事，斟酌人生。反思无拘无束的任性，忏悔无由补救的遗憾，留下至情至善的文字，供后人品评玩味，指点臧否。
　　王蒙说，回忆是对生活的把握和眷恋。此生过半，无论上学读书、工作生活，还是交友处世、应酬周旋，世事沧桑，人情冷暖，耳闻目睹，于我心有戚戚焉，时时涌起不吐不快的冲动。沉浸回忆之中，往事扑面而来，仿佛就在眼前。有多少故事在回忆中变得鲜活，有多少不堪在回忆中变得轻松，有多少尴尬在回忆中变得幽默，有多少自负在回忆中变得天真……
　　成如容易却艰辛。当年那些刻骨铭心的磨难和痛苦，坚定和顽强，欢欣和鼓舞，洒脱和豪爽，此刻都化为一篇篇有营养的故事，点点滴滴注入我苍老的躯体，滋润我孤独的灵魂，安抚我黄昏的困顿，注解我平凡的一生。
　　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名篇，至今耳熟能详：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伤，不要阴郁。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而那逝去了的，将会变成亲切的回忆……
　　耳边飘过《春光美》那熟悉的旋律，这首1987年出炉的流行歌曲，成为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经典记忆：
　　我们在回忆，说着那冬天。在冬天的山顶，露出春的生机。……我们慢慢说着过去，微风吹走冬的寒意。……在春天的好时光， 留在我们心里……

（本文系《岁月流金》后记）